《绿皮书》除了“政治正确”,还有什么?
春节档之后的电影市场往往在结束了假日的喧嚣后,却能诞生一些资本市场之外好电影,它们一般质地清纯,在矫揉的笑料和科技肌肉之外,将沉重、复杂和历史背景恰如其分的糅合,让每一种观众都能找到自己的偏好。
《绿皮书》3月1日在国内上映,恰好也是刚开学,孩子正处于一年中学业最轻松的阶段,周末带着“笑点较低”的小朋友和正处于修养恢复期的爱人去家对面的影院观看。
作为一部历史话题的商业电影,《绿皮书》描绘了一个叫托尼·利普的白人司机,接受一位黑人钢琴演奏家唐·谢利的邀请,以司机兼保镖的身份护送谢利去南方巡演的故事。该片改编自真人真事,由故事原型托尼的儿子尼克·维勒欧嘉参与编剧。可以说本剧综合了“种族歧视+阶层冲突+同性恋”等话题元素。也正因此,在91届奥斯卡奖开奖前就有不少美国媒体断定其将极有可能获得“最佳影片奖”。
但是,但是,“政治正确”对于电影是把双刃剑。
自希拉里和特朗普对垒失败后,人们就发现不光是美国民众基本上都在做着“两面人”。一方面,聚光灯下高调地鼓掌赞同各种“政治正确”的言论和主张,诸如关心“难民问题”,关注“绿色环保”等;另一方面,却在背地里“NMP”的把票头给了特朗普。“政治正确”的希拉里在民调中的高歌猛进,却不能摆脱事实中的失败饮恨。
“政治正确”,尤其是在对待“有色种族”和“同性恋”问题上,没有一个人胆敢在公开场合对这类话题唱反调,但也给了人们诟病《绿皮书》是凭借这获奖而不是因为故事编辑或者表演获奖的口舌。
何况,在影视和政治领域有太多的打脸反转的场景,谁都不能保证此时的“政治正确”会不会成为彼时的“明坑暗阱”。这不,电影获上映不久,主角的原型人物唐.谢利的家人就认为故事完全是从托尼儿子的角度出发,与事实有很大出入,包括谢利从来没有当托尼是好朋友,也从没因自己的肤色问题遭遇过什么尴尬事,称这部电影是“谎言的交响乐”。
所幸,观影的大众们,对于这部电影还是有更多的非政治因素的发现。在历史史实和文艺事实之间,在人物真实和戏剧真实之间,在抽象干瘪和丰富深刻之间,编导们做出了不同凡响的努力。
“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鲁迅
《绿皮书》的编导们有幸获得了一份好故事,但是编剧们很明显克制住了“渲染历史的冲动”。
他们没有像国内某大导演那般添枝加叶、大鸣大放甚至随意篡改地把历史背景和艰难时月一股脑推到观众面前。
当时的美国,黑人白人有着明确的界限,从餐厅到公共汽车座位,从读书到上厕所,工厂、医院及军队都采取种族隔离制度,甚至是在当时所谓的进步的北方州所谓的黑人白人混合学校中,黑人的数量也只有0.02%,尽管黑人奴隶制度早已经被林肯总统在1863年的解放宣言中废止,时间的车轮已经滚动了一百年,历史造成的黑暗阴影还盘亘在整个美国。这类内容,我们可以从很多地方包括其他电影中找到翔实的记录。
但是,“美才应该是艺术追求的目的和宗旨”。电影绝不是为了让走进电影院的普通观众去追溯历史,做黑场里做一个“考据学者”。
其实《绿皮书》所处的年代,美国社会有着太多的重大问题和突发事件。“百万黑人进军华盛顿”、“马丁路德金被刺”、“肯尼迪遇刺”、“古巴导弹危机”、“越南战争”等,电影对此没有强加联系,而是尽量淡化,还原电影艺术本身的美与追求。
对不起,没有找到相关图片
《绿皮书》中,主人公们身陷囹圄,是谢利博士通过联络当时的联邦政府司法部长才得以脱身以逃。此刻的司法部长名叫“罗伯特.肯尼迪”,而不久之后,也就是在谢利博士南方巡演期间,部长的哥哥“约翰.肯尼迪”被刺,谢利博士还专程参加了总统的追悼会。
很明显,《绿皮书》的编导们很清楚,人们走进影院的第一正经需求,不是要看一部被政治绑架,重现或推演过往的历史,那应该是专业书籍或记录片的事情。而一个富有张力的故事、深沉丰富情感表达、复杂多样的人性展示才是我们的期待。
从这一点上讲,电影《绿皮书》的故事情节不蔓不枝,收放都在预期之中,围绕着演出与歧视,误解与和解极其工整而有调理的开展,不烧脑不纠结。虽然佐以“同性恋”、“酒吧受辱”等敏感调料,但编导显然不想纠缠,大刀阔斧地把这些历史背景删减到最低限度,让观众专注于故事的主线上,不去用宏大的历史来强化作品的深度。
而是力图把故事讲好,用细节兼顾喜感和感人的双重效果,从而塑造立体合理的人物形象。导演在对题材的处理上,目的单纯、心态平和,面对着“种族肤色”、“性取向”、“阶层反差”这一系列正在撕裂美国社会的对立矛盾,敢于不过度消费敏感题材的价值,绝对要竖大拇指称赞一下。
“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有光明和阴影构成的。”——列夫.托尔斯泰
在对历史背景的不断裁剪的同时,编导却对人物的个体命运予以强烈关注,不断给两位主角的性格形象添砖加瓦。
端坐于“王座”的谢利博士,绝对是一种刻意的安排。虽然不断有报道说,在卡耐基音乐厅的楼上,谢利豪华包房内确实有个王座。但人物的原型也只是给导演提供一个灵感,而导演去做的却是给这个“人物”增加戏剧的矛盾性和丰富感。
“北方王座”之上的谢利拥有音乐专业、心理学专业,以及礼拜仪式艺术专业的三个博士学位。凭借天分,2岁开始学习钢琴,仰慕的偶像是钢琴家鲁宾斯坦,他早期演奏的是古典音乐。在18岁时,谢利就已经开始在波士顿的流行乐团演奏柴可夫斯基了。
在北方,他被白人上流社会广泛接纳,人们都夸赞他,诚挚邀请他来演奏,以此来炫耀自己是一个有品位的、有教养的人。而谢利确实足够的优雅绅士,富有教养。但这就天然的和自己的肤色拉开了距离,作家诺曼.梅勒就称他们为“白皮黑人”。
他们不吃炸鸡,不听爵士音乐,不关注不参与所有黑人的活动,他们自我放逐于自身的种族之外,成为自己兄弟的异类。不过即便如此,当谢利走下舞台,他依旧只是令人厌恶的“黑鬼”,避而远之。他们就成为了无可着落的“孤独人”。
优秀的编导用这样一句“如果我不够黑不够白也不够男人,那么,我是谁?”高度凝练的台词把握住谢利身上的复杂性。
在他的身上,我们能看到一个人内心的撕裂与动荡。明面上,他尊贵克制,优雅秩序,非斯坦威钢琴不弹奏。
善良而有原则,他要求托尼将顺来的绿松石送还,将仍在公路上的可乐杯捡拾起来。
他用语言描述情感帮助托尼写信,让托尼的妻子感动落泪。
但在另一端,谢利博士却又是一个深夜独自买醉的独行者。
一个分裂颠倒,支离破碎的失败者,连自己的兄弟和妻子都无法交流的弃徒。
一个融不进自己肤色的“叛徒”,在黑与白之间迷失彷徨。
尤其是在公路边的农田中谢利与一群“黑人农奴”对视之时,这种格格不入的自我感觉就更加强烈。如同第二部分所言,导演此刻没有过度的“政治渲染”,只是简单的画面语言,让观众自己思考并将关注的目光始终放置于人物内心,而非刻意式的说教。
这也就为后续谢利回归自己的肤色与族群提供了可能。不过这是否真的有必要就是另外探讨的话题了,毕竟谢利的复杂性远远不止如此。
导演甚至还添加上了“同性恋”这样的标签
如果说谢利博士是“自带话题”的流量人物,那么托尼就是一个相对简单的脸谱人物,而导演绝不能满意这样的设定。
将这位肤白体壮的托尼,塑造成一位满嘴跑火车,整日为生活和房租发愁的的底层俱乐部领班,通黑人音乐家谢利形成了身份的巨大反差。
就这样一个为了50美元不惜吞下26个汉堡的人,居然因为嫌弃黑人而扔掉两个玻璃杯。一个满嘴“黑鬼”的家伙,居然愿意给一名黑人当一名长期司机,这不仅为后续二人旅途中的笑料做了承包责任制处理,但也让人物的塑造有了丰富的可能。
虽然这有落入“白人拯救黑人”的俗套的可能,但正是这个白人“不够白”,情节也就变得容易起伏,更重要的是让人物的复杂性有了依偎之肩。
缘由导演的“平权意识”,托尼的存在不是为了凸显主题,也不是为了和缓社会的不公,而是同谢利博士对话、成长。我们也就能看到托尼对待谢利的误解、同情、尊重、爱护和信任,甚至还有戏谑。
除了这,我们也看到了托尼对家庭、子女、爱人的爱才编织起整个故事的框架,而这才是颠扑不破的世俗真理和人间纯情。
作为一部电影,短短的2个小时想要完成那么多的目标和任务,本是就是一个悖论。各种超出预计的灾难场景往往都是由于目标太多,失衡所致。《绿皮书》的编导们正式意识到这一点,才大量删减过多目标。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就导致在“黑白问题”上的思考只能达到“相对深刻丰富”的高度,不能趋向更“深邃遥远”的广阔大地。
三流的作品往往喜欢宏达叙事,高瞻远瞩,立意深刻,却让人极端乏味。而优秀的作品却常常走在政治正确和人性复杂的钢丝线上,甚至有的时候走在谐趣与黑色之途,它们把触角伸进了丰富和深刻的那一面,将观众的精神引入更广阔的空间。《绿皮书》在“政治正确”的大潮下,没有被大浪拍下,而是做的足够独立和优秀。